为让我上好学校,父亲让我给校长送礼,却让

2022/10/11 来源:不详

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熊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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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天气还是热的。

于二毛接过校长亲手递过来的书本,他的视线略过坐在台下的同学和老师,看见了站在最末尾的父亲。

不出意外,父亲是笑着的。

这几个月以来,父亲第一次露出这样发自肺腑的笑容。

因为他的儿子,终于成为了这个学校的学生。

“于二毛同学,欢迎你成为城南中学的学生,大家鼓掌欢迎。”

有气无力的掌声和闷热的空气几乎要把于二毛箍住了。

他不禁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情景让他觉得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场大雾,模糊不清。

于二毛和父亲离开家的时候,天还黑着。

经过了雾气的洗礼,月亮变得格外皎洁。

仿佛家里挂钟的表盘,被一层玻璃罩着,那是家里唯一锃亮的东西。

月亮攒了很久的光彩,在这一刻全部倾洒了出来。

于二毛还没有睡醒,眼神都是茫然的。

鸭子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拎起,它扑棱着翅膀,叫声把于二毛朦胧的眼神撕开了一条缝隙。

“爹,它小。”

爹不转头,只是把装着山货的布袋搭在身子前面。

袋子鼓鼓囊囊的,让爹看上去有一个大肚子。

“你懂什么?人家就好这口。”

父亲的语气里充满了见过大世面的满意。

由此,于二毛意识到他的生活就像他的眼界一样窄。

他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把鸭笼拎了起来,跟在父亲身后。

于二毛的步伐陷进月光里,他转头看了眼屋子,像泼了一桶墨,黑漆漆的。

还有一个小时,母亲和哥哥就要起来劳作了。

可是于二毛觉得,哥哥正望着他。

这让他浑身都刺挠起来,迅速把门关上了。

门环啪嗒响了。

他下意识看了爹一眼,父亲的身子已经被路旁堆着的石块挡住了。

只露出一个后脑勺。

于二毛赶紧跑了几步,跟了上去。

身为父亲,往往是寡言的,但今天是要去城里的,于是他要多嘱咐儿子几句。

“一会儿到人家家要叫叔、婶。”

“别不说话,扭扭捏捏的,和个小姑娘似的。”

他家老二从小没吃过苦,走了这么多路,他担心于二毛身子骨受不了。

他看了老二一眼,然后停了下来,“歇歇吧。”

于二毛脸上全是汗,脚底板也发烫了,大概会生出几个血泡。

他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揪了一根草,在手里搓碎了。

他把鼻子凑上去,灰尘的气味被驱散了。

父亲笔直地站着。

“爹,你不累啊?”

天已经亮了,客车也被擦干净,风尘仆仆地上了路。

司机远远就看见了这对父子,他放缓了油门,按了几声喇叭。

于二毛看见了这辆车,他又抬头看了看父亲。

他想,坐上这辆车,一辈子的疲惫都可以消除了。

父亲依旧站着,不为所动。

于二毛失望地拉下了眼角,不再去看那辆车一眼。

见没人招手,司机踩了油门,留下了大把的尾气。

“歇够了吧?”

于二毛站起来拍了拍屁股,鸭笼也被父亲一并拿去了。

客车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爹把手伸进口袋里,捏了捏口袋里的几张纸币,硬币也跟着发出声响。

他吞了一口唾沫,稍微缓解了干涸的口腔。

不管再几辆客车经过,于二毛都不抬头看了。

因为他知道,父亲囊中羞涩。

父子俩一路走着,再也没有说话,热气把空气都煽动成了热浪,一层一层地往人脸上扑。

于二毛一下子就汗流浃背了。

已经正午了。

父亲终于停下了脚步,很多人走过他们身边,却没人肯留下一个温和的眼神。

父亲凑近手里的纸条,汗珠滴进眼睛里,这让他剧烈地眨了眨眼睛。

那上面的字模模糊糊的,都被汗洇透了。

于二毛垂着头,他怕那些光彩夺目的东西划伤自己的自尊心。

“你在这等会儿。”

父亲把身上的背袋取下来,连同鸭笼一齐堆在于二毛的脚边。

“长点眼色,好好看着东西。”

于二毛点点头,听到父亲走开了,他才抬起眼睛。

他把鸭笼放在人行道上,然后费力地拎起背袋。

一根黑色的水笔吸住了他的目光,就这会儿功夫,一辆私家车几乎贴着他的身侧开过去,“长不长眼!”

于二毛惊魂未定地站着,他捏紧了背袋,被这句话吓得愣在原地。

他不敢再乱看,只好蹲下来,专心地盯着带来的东西。

“哎,你说这个人,蹲着吓了我一跳。”

两个女生挽着手走远了,于二毛看了眼她们的背影,想起刚刚的话又赶紧站了起来。

他局促不安地站着,觉得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发笑。

他在心底期盼爹赶紧回来。

炎热的夏季几乎要把他烤化了,他有点怀念镇里初中的那棵大槐树。

一双熟悉的大手拎起背袋,于二毛迅速拎起鸭笼跟着走。

他们在一家杂货店停下,爹指着一箱牛奶掏出了身上的钱。

老板接过他皱巴巴的纸币,然后摇了摇头。

于二毛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感觉爹有点慌张,把口袋都掏空了。

最后剩在父亲掌心里只有六块钱的硬币。

这时候于二毛才觉得自己的腿都灌满了铅,他看见父亲的汗水淌满了脸颊。

于是他把“渴了”这两个字用唾沫裹挟着咽了下去。

鸭子开始叫,于二毛便用力拍了笼子一把。

父亲拎着那箱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牛奶往小区里面走去。

他们在大门口便被拦下了。

保安上下打量了父亲一眼,然后有些疑惑地询问:“干什么的?”

于二毛站在父亲背后,他盯着父亲背袋里露出的果子,却又担心父亲的脚步被这扇大门阻止了。

父亲终于和保安说完了,他歪歪扭扭的名字留在了来访名单上。

“10号楼在哪?”

保安的手一指,那楼藏在后面,从于二毛的角度看不到。

“爹。”

父亲因此停下了脚步,他想起了些话,重新叮嘱自己的儿子。

“你一会儿好好说话。”

“你能不能上城里的学校全看校长了,他是你二爷爷的外甥,说起来和咱家也是亲戚。”

父亲的嗓子被热气堵着,说出来的话都被挤压得有些变形。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强硬。

于二毛点了点头,他如愿在父亲脸上看到了质疑的神色。

阳光更加强烈了,汗水把他的后背全浸湿了,他不再去看父亲的神情,低着头,看着因为热浪而仿佛有了实感的影子。

于二毛在电梯面前变得更加局促,他看着父亲伸出手指,一下子就把那个键按亮了。

他脸上出现沾沾自喜的神色,自己的父亲果然是万能的。

当他站在八楼往下看的时候,他便更加佩服父亲了,因为父亲脸上没有出现一点点害怕的神情。

父亲站在门口,伸出手去按门铃,但是半道缩回了手,又不放心地看了儿子一眼,“一会儿别忘了叫人。”

于二毛点了点头,父亲才大力地按响了门铃。

过了一会儿,有人打开了一条门缝。

开门的女人眼神里充满了戒备,链条锁松垮地挂着,“找谁?”

“找张校长。”

“他不在家!”门被“砰”地关上了。

父亲把手里的牛奶放下,耐心地问:“那张校长啥时候回来?”

于二毛听见屋里有男人的声音在逗孩子笑,但没有人回答父亲,极响的电视声音把父亲的话碾压得一字不剩。

这是于二毛第一次从父亲脸上看到转瞬即逝的沮丧。

他们站在门外很久,于二毛觉得嗓子里烧了一把火,“爹,咱走吧。”

父亲犹豫了会儿,又“咚咚”地用手拍门。

依旧没有人理会,这时父亲只好停了手,无可奈何地说:“下回再来吧。”

于二毛想起父亲口袋里剩下的六元硬币,正好够回家的路费。

跟着父亲走出小区,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父亲还在和保安寒暄着几句话,不知道什么话引起了父亲和保安的笑声。

于二毛抬头,抿了抿已经爆起皮的嘴唇。

保安把大茶缸递给他,里面已经结了厚厚的茶垢,只有树根似的茶叶漂了一层。

父亲没说话,喉咙也跟着动了一下。

于二毛把水喝了一半,然后往父亲手边递。

父亲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却因为保安爽朗的声音而中断了:“喝点吧,怪热的天。”

于二毛在窗外看见钟,已经近三点钟了。

父亲终于结束了寒暄,带着他往来时的路走。

在买牛奶的商店,父亲停下了。

“老哥,这个奶能不能退?”

老板把报纸翻了一页,连头都没有抬,似乎从鼻子里哼出两个字:“不行。”

父亲动了动嘴唇,把手放在了冰柜上,然后指了指一支奶油雪糕问:“多少钱?”

“两块。”店主屁股还粘在那把竹椅子上,只是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

父亲从口袋掏出了钱,各个面值的硬币在他的掌心里安静地躺着。

他仔细地数出了二十枚一角钱,然后把钱递给店主。

“爹!”于二毛不禁喊出声,却随着父亲把雪糕从冰柜里取出来而戛然而止。

零钱落进店主的钱箱里,稀里哗啦地响。

回家的路费换来的雪糕被父亲塞进背袋里。

于二毛的腿开始发疼,他快要站不住了,鸭子也蔫头耷脑的没有声音了。

他跺了跺脚,来缓解长时间行走带来的麻木感。

路上的人更多了,父子俩灰头土脸的模样在这座一尘不染的城市格外扎眼。

于二毛跟在父亲身后,终于敢正大光明地打量着行人。

他因为一个青年的举动瞪大了眼睛。

“爹,那个人偷东西。”他扯了扯父亲的衣角,声音有点大,引起了别人的侧目。

青年看了他一眼,很快溜走了,像水滴进大海里,没有一点声音。

爹拎着于二毛的衣领把他拽到眼前。

“你再管闲事我就打断你的腿。”

于二毛从父亲的脸上看到了后怕,这让他很不满,却迫于父亲的威严点了点头。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然后在一个站牌下重新把钱摸出来,硬币在阳光下的光泽格外鲜活。

他把最大面值的硬币捡出来,然后把满掌心的一角钱全哗啦啦地放回了口袋里。

父亲把东西归置了一下,然后对于二毛说:“一会儿你坐车,别睡觉,东西啥的都警醒点看着。”

“这个雪糕回家给你哥。”

“爹,那你咋办?”

父亲正弯着腰从背袋里掏黄桃,他听到儿子这么问才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我走回去,让你妈别着急。”

于二毛还想说话,客车的喇叭声却先一步响了,他被父亲送上车。

他跪坐在最后一排,隔着玻璃看爹把黄桃塞进口袋里,滑稽得要命。

一眨眼的功夫,父亲也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他摸了摸雪糕,已经不凉了,摸起来软塌塌的,他舔了舔嘴唇,仔细看了看包装。

他看了一会儿,把雪糕塞进背袋深处,眼不见心不烦。

他到家的时候,哥哥还没有回来。

母亲围着灶台忙活,看见他手里拎着的牛奶便问:“人家没收?”

于二毛摇摇头,“没见着人。”他想着长长的路更加委屈了。

“哦。”母亲继续忙着择菜,对他的委屈视而不见。

哥哥放下了农具,他的皮肤很黑,力气填满了他的身体。

他瞥了于二毛一眼,就跑去喝凉凉的白开水。

“哥,爹给你买的雪糕。”

雪糕外面凝结的水珠都在背袋里擦干净了,它都化了,只有一根棍还能捏住。

哥哥把雪糕夺过来,看了看包装上的字,表情才好了一些。

他把包装撕开了一角口子,把化掉的雪糕往嘴里倒。

爹过了很久才回来,他看起来疲惫得要命,却依旧先对妻子说:“我和老二明天再去一趟。”

“二大爷说今晚上给他外甥打个电话。”

母亲的眉头皱了皱,“你今天咋不坐车回来?”

“嗐,给老大买了雪糕,钱不够了。”

于二毛捏着哥哥留给他的半袋雪糕,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你买它干什么?少吃一口他也死不了。”

母亲把温在锅里的饭菜全端了出来,递给丈夫一双筷子。

父亲吃得狼吞虎咽,也不忘反驳一句:“都答应老大了。”

母亲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今天早早睡觉,明天你和老二去坐车。”

“坐啥车,走道挺舒服的。”

“你皮糙肉厚的,老二打小就光念书。”

提到儿子,父亲便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于二毛把雪糕都灌进肚子里,他用手用力捋了捋包装袋,把最后一滴雪糕挤进嘴巴里。

“城里咋样?”大哥的情绪因为那根雪糕好了很多,他点了一根蜡烛压低了声音问弟弟。

“不好,人太多了。”

“人多还不好?没见识。”于大毛对弟弟的小家子气很嗤之以鼻。

父亲不带他去城里的事更加让他耿耿于怀,他呼地吹灭了蜡烛。

没有凝结的蜡油还保存着微弱的热量。

于二毛在黑暗里发呆,他想到哥哥辍学时几天几夜没吃饭的样子,心里便更加痛了。

“快睡觉,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因为母亲的话,于二毛只好睡了。不过即使在梦里,他依旧被学校纠缠着,他梦见学校变成了一个大怪兽,张牙舞爪地要把他吞进去。

当他在同噩梦做斗争的时候,父亲把他推醒了。

旁边的床铺没有一丝热气了,看样子哥哥已经下地干活了。

于二毛揉了揉眼睛,一直到坐上客车,他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鸭子还被塞在那个逼仄的笼子里,缩成了一团。

于二毛看看闭目养神的父亲,把想说的话全憋了回去。

车厢外的太阳还不算热,路人也很少。

熟悉的路线,让于二毛从容多了,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自己的脚已经和城市融为一体了,因为在这片土地上,它知道要怎么走。

“东西都放外面吧。”

父子俩还没有进门,就被这一句话打得手足无措。

于二毛看着里面光洁的地板,不禁咽了口唾沫。

“哎,哎。”

父亲脸上有点难堪,但还是答应了。

他拍了儿子后脑勺一巴掌,于二毛回过神来似的喊了声:“婶婶。”

“换上鞋吧。”女人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把两双一次性拖鞋放在他们的眼前。

于二毛第一次穿这样的拖鞋,轻飘飘的,脚非常好受。

如果能拥有一双,玩游戏的时候就不用因为鞋子踩地的声音暴露了方向。

那该是多大的开心事。

他淹没在自己的心事了,所以漏掉了父亲转头去看那些山货时,脸上的心疼。

门被关上了,于二毛和父亲同时掉进了同一种惴惴不安里,放在外面的山货会不会被人偷走?

于二毛又不得不去看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也没有想象中的啤酒肚,看起来极为和善。

不过他似乎爱眯着眼睛打量人。

等来人站在他眼前,他才笑容可掬地站起来,同于二毛的父亲握了握手。

只不过藏在镜片下的那双眼睛,没有一点笑意。

父亲也把手伸出去,不过有点颤抖,那来自一种对知识分子的谦卑。

“昨天我舅给我打电话了,你说我也不知道昨天是你们。”

“咱住城里,就图个安全。”他依然笑眯眯的,言语里的炫耀一下压得于二毛抬不起头。

父亲却把腰板挺得更直了,只是言语里有了一丝讨好。

“张校长,你看看这个孩子,他成绩不错。这不是还有一年就考高中了嘛,镇上的初中教得也不好。”

父亲拍了儿子一巴掌,这让于二毛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

“叔叔好,我叫于二毛,我……我想上学。”于二毛朴素的涨红的脸惹得校长想笑。

“坐下吧,坐下。”他招招手,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

他的妻子却笑了。

这笑声让于二毛更加困窘了,他想说的话在胸膛里蠢蠢欲动。

“是这么个事,咱们学校不夸张地说,是这附近最好的中学,多少人想去,都去不成。”

他眨了眨眼睛,却发现对方显然不懂得什么叫做话里有话。

“那你看这孩子,学习真挺好的。”父亲讷讷地重复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点什么。

于二毛看到父亲弯下去的腰杆,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他又看了看这间什么都有的房子,痛苦更加从他的眼睛里涌出来。

“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其他领导我也得去打点。”

校长索然无味地说着,眼前这个农人显然没法理解他的话,最终只得点破。

于二毛观察到父亲变了的脸色,心便高高地升起,然后狠摔下去。

父亲看了眼大门,转过来时脸上的表情比刚刚更加苦涩了,但却依旧挂着笑。

校长看了看腕表,下了逐客令。

“我还有事,你把东西拿回去吧,孩子正长身体呢。”

父亲带来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拎了回去,一点没少。

“人家要钱哩。”

父亲在饭桌上和母亲说话,他们在孩子面前毫不避讳自己的贫穷。

“要多少?”

“没说,怎么不得几千块。”父亲想到这,顿时没有了吃饭的心情。

“要不你再去二大爷那问问?”

“谁知道。”

哥哥在专心致志地吃饭,仿佛这些话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于二毛按捺了一天的话,在此刻一股脑地吐了出来。

“我不去念了,我在自己学校念得好,还有狗哥他们陪我一起耍。”

他排练了一天的话,说出来格外地坚持。

哥哥停止了吃饭,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父亲则暴怒了,他摔了筷子,落在地上,给这个家庭激起了一层灰尘。

“耍,就知道耍!你能考好个高中?你不考高中以后能有出息!眼窝子浅的玩意!”

“我就不去!”

于二毛梗着脖子,他决意要和父亲抗争到底,就好像当初哥哥那样。

但他知道,父亲是不会妥协的。

就好像,他当初坚决不让哥哥去读书那般。

哥哥顿了顿,黑红的脸上又没有表情了,他夹起一块萝卜,塞进自己嘴里。

咯吱咯吱的声音,把他从眼前的对峙中抽了出去。

哥哥再次将自己和这个家剥离开了。

母亲拿了一双筷子给父亲,父亲认命似的说:“你不去,就在家里给我干活!”

父亲便不再讨论念高中这件事了,于二毛长嘘了一口气,心里又沉甸甸的了。

他很清楚,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不去城里念书,一点升高中的希望也没有。

但他不忍心,让父亲再受一次屈辱。

第二天一早,他还没有把昨天的疲惫尽数丢进被窝里,就被父亲叫醒了。

哥哥正坐在炕沿穿他的长裤。

裤子边都碎了,裤腿上粘满了泥土。

“爹,干啥?”

于二毛不习惯在这个时候起床,毕竟平时的父亲总会让他多睡一会儿。

因为他读书,脑子累。

“干活!”父亲的声音粗暴,他还为昨天于二毛的忤逆而怒气冲冲。

哥哥把衣服递给他,他给弟弟整理了一下穿歪的衣领。

于二毛跟着哥哥扛着锄头往地里走,他想同哥哥说句话,却无从说起。

锄头磨得他的肩膀发疼,他的眉头刚一皱,走在前面的哥哥仿佛有心灵感应似地停下了。

“给我吧。”

哥哥比于二毛高半个头,但眉眼间已经有了男人的痕迹。

“不用。”

于二毛避开哥哥的手,咬了咬牙说。

哥哥便不再说话了,他只是放慢了速度,等着弟弟跟上。

他们到地里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哥哥把外衣敞开,让凉风吹遍胸膛,就立刻干活了。

整天里,就只有这个时候劳作是舒服的。

于二毛的鞋底从来没有沾过田里的泥土,就算是在假期,中午送饭的活也是母亲的。

他只负责读书。

他心里生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父亲总说农村人是土地的子孙,但自己却对这片土地如此陌生。

哥哥并不催促他,于二毛刚刚从自己的感怀中醒来,就发现哥哥已经把地翻了小半。

他把脚踏在田地里,被翻过的土地松软,潮湿。

只是锄头还没沾地,哥哥招呼他回家。

于二毛沮丧地望着哥哥,他看见哥哥额头上的汗珠,和微微起伏的胸膛。

“哥,你咋能干这么多?”

于二毛的语气掺杂了崇拜和羡慕,但哥哥不以为意,并没有回应他。

锄头被哥哥用杂草盖在地头,于二毛还是有些担忧,他的表情被哥哥准确地捕捉了。

“没事,咱村没有偷东西的。”

来时的那条狭窄的小路,让哥俩只能一前一后地走。

即使后面路宽了,于二毛依旧跟在哥哥身后。

“爹以前一早上就能把地全翻了。”

这句话让于二毛沉默了,自从父亲的腰摔坏了,家里的活几乎全压在了哥哥身上。

他决心要为哥哥分担一些,所以吃过早饭后,于二毛干活格外卖力,但依旧和哥哥拉开了长长的距离。

傍晚回家的时候,于二毛已经拿不动锄头了。

他把锄头拖在地上,拉起了一堆杂草和小石子。

哥哥偷偷地笑了,然后粗鲁地夺过他手里的锄头。

父亲在院子里劈木头,墙角已经积了一小堆了,哥俩回来的时候,他正把手捏成拳头,捶着腰背。

“爹。”

父亲微微点头,继续和疼痛做着抗争。

一直到吃晚饭,父亲才恢复了平常的神色,仿佛那些煎熬的疼痛都不曾属于他。

“爹,去拿点药吃吧。”

父亲吃了一块咸菜才看了儿子一眼,眼神里的平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初次的劳作让人身心俱疲,于二毛躺在炕上,却迟迟睡不着。

哥哥已经鼾声大作了,以前的他总是忍不住在心里泛出一点厌烦,但此刻的他却忍不住地歉疚。

第二天的他依旧是被父亲叫醒的:“你还敢种地不?”

父亲的语气很平和,他甚至是略有些玩味地看着儿子。

只是大儿子下炕时那个不经意的眼神扎破了他的平和。

他怒气冲冲地等着儿子的屈服,但于二毛只是不说话,跟在哥哥身后扛起了锄头。

“没一个像样的!”

随着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于二毛的劳作却越来越熟练了。

他的皮肤变黑了,手掌也磨出了薄薄的茧子,除了还没有消失殆尽的学生气,他几乎和哥哥没有区别了。

但他很骄傲自己可以为于大毛分担一些辛苦。

“二毛,你来坐。”

已经临近开学了,却下起了一场暴雨。

于大毛坐在门槛上,溅起的雨水把他的裤脚打湿得厉害。

“二毛,你去念书吧,你不念书咱家就没有出路。”

于二毛听到这句话,他想反驳却哥哥被阻止了。

“我知道自己不是念书的料,爹不让我念我不怨他。”

“但你不念,我怨你一辈子。”

“哥。”于二毛盯着他的眼睛看,想从里面看出一点点念不了书的悲伤。

但是一点都没有。

“不念书有啥好处?人家吃个两块钱的雪糕都能让我眼馋半年。”

于二毛没有听见这句话,因为他到里屋找自己的父亲去了。

直到这个时候,于大毛才起身到了院子里,他眼睛里的泪水和悲伤才显露出来。

这些都混合着雨水走向了远方。

爹躺在炕上,因为加重的腰痛而低声呻吟着。

“爹,你没事吧?”

“有啥事?”父亲的声音还是平稳的,并没有因为他接下来的话而变得有温度。

“我想念书。”

“知道了。”父亲因为疼痛眉头皱得更加紧了,他过了好一会,才穿上衣服,打着一把坏了的雨伞往门外走。

爹回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他因为腰痛而走得缓慢,甚至步伐都有些歪斜。

当天晚上,在哥哥的鼾声响起时,父亲把于二毛叫到房间。

他给了儿子一个红包,里面装着这段时间借来的所有钱。

“我腰不行了,明天你自己去。”

“啊……”于二毛想拒绝,却因为父亲强忍着疼痛而扭曲的脸而停下了。

他抱着这笔沉甸甸的钱回到屋子里,他不敢揭开红包,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钱。

于二毛把钱放在枕头底,安稳地睡着了。

一切都安静了。

躺在另一侧的哥哥,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早饭的时候,母亲破天荒做了一盘排骨。于二毛知道,这是妈妈在为自己的独行打气。

排骨焖熟后,在滚油里过了一遍,连骨头都是焦黄的。

香气四溢地摆在饭桌的最中央,仿佛天地都要为它失色。

他嚼了满嘴的油,心一下子就填满了。

于二毛一路上都捏着红包,到了的时候,他的手上都有了淡淡的红色染料。

这回他只提着一箱奶,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了。

于二毛站在车牌下,左右看了看。

旁边戴着耳机的女孩看了他一眼,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赶紧低下了头,肚子的绞痛又迫使他不得不抬起头,很不好意思地问那个女孩:“茅厕在哪里?”

“什么?”女孩摘下耳机有些疑惑地问。

“茅厕!”

女孩思索了一会才恍然大悟,“哦,厕所啊。”

“在那里,挺偏的。”

于二毛顺着女孩指的方向跑进那条小巷,他几乎走到了巷子深处才找到厕所。

他想了想,顽劣地笑了,然后把那箱奶一并拎进厕所里。

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插销都锈坏了。他用手拉着插销,勉强把门关上了。

于二毛遇见了一个大问题,他身上没有任何一块纸。

他想了很久,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红包,他连手指都在抖。

里面是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他站了起来,全然忘了自己的不适。

他捻了捻纸币的一角,就那么出神地盯了几分钟,他打了喷嚏,一张纸币差点从他手里逃脱了。

他心脏怦怦跳,抽出了一张纸币。

他犹豫了一会儿,想到了在学校的一本杂志上看到把钱塞在礼盒中的故事。

他猜,张校长也不喜欢明目张胆地送礼。

因此,他抠开了胶带,将剩下的钱小心翼翼地塞进牛奶箱子里。

那只红包,被于二毛丢进了粪坑里。

他提起那箱奶,往外走。

巷子里发生了一场争执,当于二毛看到那把凉飕飕的水果刀的时候,他一松手,牛奶箱直直地掉在了地上。

于二毛看到了那个人脸上的黑头套,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场抢劫。

看身高,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他呆站在原地,脑海里才想起了父亲的那句话。

“别多管闲事。”

他勉强扯出一个要哭的表情,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口袋。

这里面的钱,是留给父亲买药用的。

那个被抢劫的女孩穿着中学的校服,上面印着:城南。

“你看什么看!”

“救命!”(原题:《送礼》,作者:熊先生。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公号: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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