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老区的绿色突围中国气象局

中国气象报记者段昊书崔国辉邓敏佳通讯员贺依依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年5月，73岁的毛泽东重上井冈山——38年前，他率秋收起义部队在井冈山上建立工农武装根据地，自此，率领中国共产党和广大人民取得了中国革命的胜利。故地重游，青山绿水仍在，毛主席写下这首著名的《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

在这片点燃中国革命星星之火的红色土地，新的故事也在不断被传颂——年2月2日，习近平总书记到井冈山革命老区考察时提出，“井冈山要在脱贫攻坚中作示范、带好头”。

年2月，在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创建90周年之际，井冈山市宣布在全国率先脱贫摘帽；10月，山下的“将军县”——吉安县紧跟其后，在全国第二批实现脱贫。

要致富，更要保青山绿水。在这场新时代的脱贫突围战中，“红色引领，绿色崛起”不仅是一句口号，更是生动的实践。

一

地处井冈山黄洋界脚下的神山村，曾是一个典型的“边”“远”“穷”小山村。从距离这里最近的省道，乘车要在曲曲折折的盘山道上行驶近一个钟头。年，全村54户人中，有贫困户21户50人。

“当时，住的是土坯房，走的是泥巴路，吃的是红薯山芋，外出只有一条小山路。那年总书记乘坐的考斯特，在村口都不好掉头。”67岁的红军烈士后代左秀发说，“其他村的女孩都不愿嫁给神山郎。”

过去，左秀发家在山间梯田上种些水稻，也就够一家人的口粮；若有其他开销，就得靠砍些毛竹，送到山外去卖。老左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旅游业”会和自己挂上钩。

从老左家出来往山上走，半山腰上的瓦房，就是彭夏英家。彭夏英的丈夫早年务工时摔伤了脚，干不了重活。女儿嫁到山外的茅坪镇后，日子过得更不容易。换在几年前，如果有人讲，她家一年收入能超过10万元，她定会摇摇头说：“莫要打哑哇了（不要骗我了）”。

就在丙申猴年春节前，农历小年那天，老左起了个大早，把晾晒好的糯米上锅蒸到九成熟，随后兜头倒进家门口的石臼里。枣木大棍上下飞舞，米粒在热气腾腾中聚集成团。打糍粑是村民年节里必做的一件事。“但我从没有想过，总书记会和我一起打糍粑。”老左至今仍感慨。

那一趟，习近平总书记还给彭夏英家送去了花生、大米、红枣和油，并和她拉了20多分钟家常，算了一笔脱贫账。自总书记离开后，彭夏英家堂屋内一直保持着当时的原貌：四条板凳围着一张八仙桌，墙面上还贴着当年的年画。

井冈山市茅坪镇神山村村民彭夏英介绍村屋改造情况。

“在扶贫的路上，不能落下一个贫困家庭，丢下一个贫困群众。”这是习近平总书记在神山村村口，留给当地干部群众的嘱托与希望。

自此，寂静无闻的神山村声名鹊起。当地政府抓住了这一契机，提出了“全域改造、全域旅游、全域产业、全域交通”的大规划。

神山村党支部书记彭展阳说，神山村虽然闭塞，但自然禀赋却不错。山里多雨水，云雾常在脚边萦绕；加上多亩毛竹林，空气中都透着甘甜。而山里夏季平均气温仅20℃出头，办农家乐，基本用不上空调。

对于这一点，井冈山市气象局点了“赞”。井冈山上负氧离子指数常年在以上，有关申请“国家天然氧吧“的计划已列上日程。

这抹绿色一直都在，生态乡村旅游的“绿色招牌”如何能打得响？彭展阳认为，只有改变过往“脏、乱、差、旧”的情况，才能把游客吸引过来。

整治村容村貌，首先就要改变过去房前屋后散养牲畜家禽的做法，找出更为“绿色”的产业。除了原有的毛竹资源，年，村里引进企业，分别成立黄桃、茶叶种植专业合作社，以土地流转等形式，吸纳全村贫困户入股。但“以绿色换牛羊”，对于已经在政府帮扶下养了30多只羊、3头牛的彭夏英一家来说，其实有着不小的冲击。

“虽然暂时是亏了点，但还是把牛羊卖掉了。搞旅游，村子更干净、整洁，也能配合全村一起发展。不能因为我一家影响大家都脱不了贫。”在彭夏英劝说下，原本有些想不通的丈夫最终也点了头。

改变在点滴发生。旧民房进行了统一改造，青山做画布，画上了一排排白墙黛瓦；每家都由旱厕换成水厕，甚至建成了全村的污水集中处理系统；进山的柏油公路进一步拓宽……

“山里天，娃娃脸”，游客安全进山是第一位的。彭展阳欣喜地迎来了县气象局的“客人”。很快，村里建起了自动气象站，村口竖起气象信息显示屏。再多变的天气，似乎也不再成为游客对神山村望而却步的理由。

年下半年，老左办起农家乐，“总书记在我家打糍粑”成了一句既时髦又朴实的广告语；彭夏英的女儿在镇上旅馆工作过，在她的支持下，老两口也建了乡村民宿。

于是乎，山区变景区，村民变股民，老表变老板。官方统计数据显示，神山村年接待境内外游客近10万人次；年接待游客达22.8万人次，全村旅游收入达万元，人均增收1.2万元。

老左家的“打糍粑”旅游体验项目，在旅游高峰期，几乎每日都排着长队，住宿、餐饮再加上销售自家毛竹工艺品的收入，去年达到两三万元。彭秀英家的农家乐年纯收入超10万元，于是，她和女儿拆了伙单干，又新开了一家民宿。

二

事实上，这次脱贫是井冈山的第二次“摘帽”。

年，井冈山县成立后就是国家级贫困县；年，已改为县级市的井冈山宣布脱贫，那次也是“率先”。但随着年与宁冈县合并，井冈山又戴回了“帽子”。

相对于山上——已经是著名红色旅游胜地，基础设施较为完善，红色旅游资源非常丰富；在山下，脱贫之路显得更为艰难。

在神山村开始谋划乡村旅游那一年，比老左小了整整一轮的蔡春风回到了井冈山。

当时，蔡春风任职于深圳一家旅游公司。年下半年，中共中央政治局审议通过了《生态文明体制改革总体方案》，“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重要论断为更多人熟知。

蔡春风所在的公司敏锐地认识到，那些自然环境优美、气候条件适宜的山村，将成为旅游度假行业的“蓝海”。

恰好，井冈山脚下的大陇镇案山村提出，以发展乡村旅游带动脱贫攻坚。经过考察，蔡春风力主公司选择了这里，作为其乡村度假旅游的“试点田”。

巧合的是，90年前，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为打破敌人经济封锁，就在案山村建立了根据地的第一块“红军墟场”，与村民进行贸易。某种意义上，也是一块农村经济的“红色特区”。

“我和这里有缘分。”年，来这里整体承包打造案山村生态农业旅游产业的蔡春风，常念叨这句话。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作为一名特种兵，他曾带部队到井冈山拉练。“部队来了，老百姓真的往你口袋里塞鸡蛋、塞干粮，这场景，以前我们只在电影里看过。也只有在井冈山，这种鱼水深情才能真正穿越时空。”蔡春风回忆说。

最终打动他的，不仅仅是这里的人。“来这里考察时，我们首先到气象部门调取相关气候资料。当获悉这一区域年平均温度在24℃左右、夏秋季不会太热、全年日照充足时，我就确信，可以通过发展有机蔬菜、莲藕、林果种植，把农产品采摘作为发展生态旅游的一大亮点。”蔡春风说，“同时，这里空气质量常年是优，水质也不错。”

与神山村“政府扶持、各家自主经营农家乐”的模式不同，交通更为便捷的案山村——驱车上山只需要不到40分钟，在投资者的统一规划下，将红色文化与时尚休闲结合在一起。

案山村旅游业经营者蔡春风向记者介绍生态荷塘。

仅用不到4个月时间，案山村就有大变化——走进村落，干净整洁的庭院、特色鲜明的民居、精心设计的盆景、随风摇曳的翠竹、清澈透亮的莲塘迎面而来；围绕红军墟场旧址，案山村挖掘《闪闪的红星》中“潘东子”原型人物购盐所在地，还依据历史档案开发红军宴菜谱。这里甚至建造时尚咖啡屋、精品民宿——在江西，案山村名头日盛，甚至被人比作意大利南部的度假小镇，获誉“大山里的苏莲托”。

其实，在项目推进之初，很多村民十分抵触，尤其对乡村环境治理和房屋改造很不理解，项目一度陷入停滞。“我住得好好的，干嘛要动我的房子？为啥把好好的田收走挖塘种莲藕！”曾经的“蓝卡户”范爱明存有很深的疑问。

按照贫困的不同程度，井冈山对贫困户进行“三卡识别”：特困户用“红卡”标识，一般贫困户用“蓝卡”标识，刚刚脱贫但还有可能返贫的则用“黄卡”。

村干部协助企业反复做村民的工作，支持民房改造，修建起排污系统和旅游公厕，扶持了豆腐坊、糍粑坊、酿酒坊等特色小吃铺子，引导村民与公司合作，更好搭上乡村生态旅游的“便车”。

以范爱明家为例，4亩流转出去的土地可以拿到租金，同时，他在旅游公司获得了一份街道保洁员的工作，一天工作3小时，一个月又有1元的收入。年，他家收入达4万余元，比引入旅游产业之前的翻了一番。如此，村民们对发展旅游业的态度有了度的转变。

蔡春风介绍，目前，该公司聘用员工中80%都是本地人，临时工全部都来自本地。大多数人从事着旅游服务、餐饮或生态养殖业。通过“1+8+48”的模式，1家公司联合8个自然村集体，最终带动48户贫困户实现脱贫。

年，超过3万人到案山旅游，村口咖啡屋生意最红火时，一天就能卖出杯。案山的走红，也让井冈山旅游从过去“山上火，山下不火”“红色火，绿色不火”的局面中探出了一条新路。

三

如果说，生态旅游是革命老区脱贫之路的一只“绿色翅膀”，特色林果种植业则是另一扇羽翼。

同属吉安市所辖，山下的吉安县如今几乎已与市区连成了一片。按理说，吉安县的县域经济不弱，但由于边远山区乡镇不少，贫困群众占比较大，能否紧跟井冈山市实现脱贫“摘帽”，面临着不小压力。

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两会上，就询问过江西人大代表“井冈蜜柚甜不甜”。一年后，在那次赴井冈山革命老区的视察中，他对吉安县探索产业扶贫的路子给予肯定，提出“一亩柚子、一个鸡棚、一亩葡萄、一个劳动力在园区务工”的做法，让农民“学得到良法、拿得到良种、找得到市场、分得到红利、看得到希望”。

记者在吉安县江南村采访蜜柚基地种植户。

一株蜜柚树，乐了全村人。在吉安县永阳镇江南村，由于多沙质土壤，过去种植水稻鲜有收入。随后，村里成立合作社，带领全村人一同种植井冈蜜柚，套种百香果、西瓜等作物，效益大增……

一颗小葡萄，带来大变化。在吉安县横江镇横溪村，在村集体的带动下，全村96户人种植葡萄超千亩，办起了采摘体验游，户均收入超10万元……

但特色林果种植这条路走得并不轻松。尤其“蜜柚”，曾经是吉安上下不愿触及的一段记忆——

十几年前，当地政府曾力主引入发展琯溪蜜柚。但这种来自福建漳州的蜜柚良种，对气候条件非常敏感，尤其幼苗不耐低温。而吉安所处的赣中地区，与漳州地区在纬度和地型上都存在明显差异。

获悉这个消息后，省气象局的专家坐不住了。经过认真分析，气象部门提出，吉安的气候条件不宜种植琯溪蜜柚，甚至将报告送到部分决策者手中。但这份报告并未能“叫停”琯溪蜜柚的引入计划。在一次低温冻害过程后，种植户血本无归，也在一定程度上伤害了群众对政府引入特色种植业的“信任度”。

这次，还是要种蜜柚？当59岁的江南村党支部书记胡乾元与村集体做出这个决定前，江西省以及吉安市政府，也在为老区脱贫攻坚找“路子”。通过气候及土壤条件分析，气象和农业部门一致认为，吉安市井冈山周边是典型的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全年雨量充沛、无霜期长，适宜绝大部分柑橘类果树的栽培。琯溪蜜柚的失败，主要在于该品种对幼苗期最低气温的要求比较苛刻，但譬如金兰柚等品种，就能比较好的适应井冈山的气候条件。

但想要说服已经被蜜柚“伤过一次”的村民再次选择蜜柚，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挨家挨户做工作，最多的，上门跑过20次！”胡乾元扳着指头说。

年，江南村新引入的第一批蜜柚苗刚种下，就遇到一场低温冻害。“那时候对气象预报信息还不敏感，没做好准备，损失了不少树苗。”但那次打击没有让胡乾元后退，反而让他更信任那些农业气象专家。年1月，当吉安县又一次遭遇低温天气，胡乾元提前一周拿到气象灾害提示信息，便组织村民开展树苗防冻工作。这次低温天气几乎没有造成蜜柚树苗损失。

每个村子有不同的脱贫路，却都有着一位“领路人”。在横江镇横溪村，村党支部书记肖光明和村民们算了一笔账，“一亩葡萄十亩田”，你说种哪个能致富？

吉安县横江镇横溪村党支部书记肖光明正在给葡萄套袋。

横江葡萄选种于欧美，大部分采取露地种植。气象条件尤其光照和生长关键期的气温对其品质影响较大。幸运的是，吉安县的气候特点对葡萄种植较为有利，使其在品相和风味上具备光泽圆润、果香浓郁、酸甜适口、皮韧易剥等特点。

江西气象部门围绕服务横江葡萄种植，做了大量课题研究，形成了一套较为成熟的特色服务体系。年，气象部门更对吉安县敦厚镇仓田村阳岗赵氏种植基地的葡萄进行了气候品质认证。这些，都给肖光明增添了底气。

“葡萄生长对天气很敏感，抽芽期怕低温，挂果阶段则担忧极端天气导致病虫害多发。而一旦生了病虫害，挽回损失的难度很大。”肖光明说。年清明节前，霜冻天气来袭，他根据预报信息提前采取施肥防冻等措施，全村刚刚抽芽的葡萄苗基本都保住了。

吉安县横江镇横溪村党支部书记肖光明向记者演示设立在该基地的气象信息显示终端。

横溪村村民余新招的丈夫得了脑瘫，女儿外嫁后，家里便没了壮劳力。过去，她靠外出打零工过活，是村里典型的“红卡户”。于是，肖光明找上门来反复劝说，余新招终于拿自家的三亩地尝试种葡萄。年，村里接到了一单“大生意”，70箱葡萄的订单派到了余新招家……那一年，余新招靠种葡萄赚到了两万元，后来还被评为县里的十佳脱贫致富典型。

年，横溪村有贫困户30户；如今，全村除了两户接受“低保兜底”外，已全部脱贫。年，该村通过种葡萄，户均收入超10万元。

那边，江南村的第一批柚子也在年上市，收益可观，比起过去种水稻，收入翻了近十倍。胡乾元说，到年，该合作社的井冈蜜柚产值将超万元，村集体年增收50万元以上，户均增收3万元以上。

更深远的影响在于，随着蜜柚果脯、蜜柚酒、葡萄酒、洗涤用品等相关产品的诞生，先是“横江葡萄节”，再有“井冈蜜柚节”，以特色林果种植业为基础，乡村生态旅游的路子也越走越宽……

年11月，首单出口的井冈蜜柚，通过珠海拱北口岸顺利进入澳门市场，被澳门市民盛赞“好好味”。胡乾元则在着手联系南昌大超市，还打算开设淘宝网店，希望能把“江南柚”的品牌打响。

肖光明亲自跑到广东等地做推广，期待“一个吉安外出务工者，能带动一片生意”。他常对客户说，吉安山好水好光照好，“新疆葡萄好吃，横江的也不赖！”

重要的是，搞特色林果种植，让乡村更美了，也更绿了，也让更多人愿意走进庐陵大地。吉安坚持“生态立县、绿色崛起”，实现了“良性循环”。

这正是，在绿水青山中，“糍粑越打越黏，日子越过越甜”。

来源：中国气象报

责任编辑：安焱